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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箭炮这种东西，杨凡以前在机械化步兵部队并不是没有见过，在实兵实弹演习的时候，旅属火箭炮连也曾经将数十枚炮弹如同冰雹一样砸向对面的靶场。但是当时在杨凡看来，除了那震耳发聩的轰鸣之外，火箭炮本质上仍然只是炮。然而在今天“亲身体验”之后，杨凡却觉得火箭炮不是一种“炮”而是一块巨大的橡皮擦，它似乎要将刻度线划出的一平方公山山水水整个从标准的作战地图上擦下去，吃干抹净，片甲不留。如果说所有的火箭炮都是喀秋莎，所有喀秋莎都是少女的话，那么杨凡认为，喀秋莎一定是上古神话当中帮助黄帝战胜蚩尤的那位神女，象征着彻底的毁灭和令杨凡一个肉体凡胎自惭形愧的力量。
杨凡用自己的脖子把脑袋从一层浅浅的浮土当中拔了出来，就像是拔出一颗上古洪荒就已经埋藏在此的顽石。然后杨凡像猫科动物一样，晃了晃脑袋，抖掉了自己脑袋上的浮尘，但接踵而至的便是一阵猛烈的头晕目眩，杨凡趴在地上，已经是尽最大可能增大触地面积了，但即便如此仍然如同漂浮在空中一般不真切。在那一瞬间，杨凡甚至觉得哥白尼是错的，哥白尼之前的人也是错的，太阳和地球谁都没有围绕着对方转，而是围绕着自己转。
四十枚122毫米火箭炮炮弹将杨凡周身的一切夷为平地，就像是死神的炒锅一般滚烫，当生命变成了一盘毫无意义且不久之后就会进入大肠的菜品，这里随处可见的便只剩下高温炙烤之后的焦糊味。四周升腾着的黑烟如同披着黑色长袍的死神正在闲庭信步，曾经农田和草坪的一碧万顷被撕裂地歪七扭八，宁明的军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国土，亲手将他们十几分钟之前仍然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秀美国土变成了人间地狱。其实刚刚荀政中尉是自己带着几个人前出观察的，脱离旅级战斗队主力的他们并不是后方宁明军队炮火攻击的目标，因此刚刚最近的爆炸距离杨凡也多少有个三百米，但是此刻从地上坐起半个身子，杨凡还是感觉自己脑袋一阵挤压似的剧痛，这种感觉应该像是机械化部队里的新兵被老兵用毯子蒙住然后暴揍一顿。整整三秒钟，杨凡脑中只有一片空白，配合着的，是耳边不断扩散又反弹回来的蜂鸣声，随后，杨凡才慢慢地缓过来。
但即便将乐园变为灰烬，将桑田化为焦土，宁明人民军也没有半点要将世世代代生存的土地交给别人的想法。如果这份炮火的强度就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国土的决心，那么在头脑重新变得有点思考能力的刹那，杨凡就应该反应过来，他们要反扑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杨凡看了看身边的李谦绮，刚刚自己卧倒的时候捎带手把李谦绮摁在了地上。此刻，这位女参谋才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但随后就一把摁住了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撑着地面坐了半天，那副狰狞的表情不知道折煞了她多少的风华绝代，这份地动山摇之下的痛苦不言自明。
“要我帮你吗？”杨凡看了看李谦绮，问道。方才自己把她摁倒在地的时候可能用力太大，让她的脸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地上，李谦绮这时候右边的鼻孔都已经流出了几滴鼻血。但是也许李谦绮并不会责怪自己，因为搞不好刚刚就有一枚弹片从二人起初站着的地方飞过。
“不用，我……我缓一缓……”李谦绮的样子特别能说明电视剧里“真男人从不正脸看爆炸”的桥段是来源于艺术加工。强撑着站起身来的李谦绮还没踉跄着走两步便一把撑住了一边的一辆吉普车残骸，摁着脑袋缓了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平衡感。
杨凡抱着战斗步枪从地上站起身来，环顾四下，十几个足球场大小的土地已经或多或少地遭遇了宁明军队的炮击，一望无垠的土地上，现在只剩下哀鸿遍野，远处旅级战斗群士兵们哭天抢地的声音也是依稀可辨，保持了好几天的噪音管制终于成了一句屁话，男人们痛苦、甚至于破音了的嘶鸣声让杨凡耳中的世界更加扭曲了。在现代武器的杀伤力面前，杨凡再次感觉到自己渺小的就像是一棵可以随时被扯断的野草。
杨凡从来都不喜欢看战争片，因为战争片永远表现不出人类——这种奇异动物对于毁灭同类时体现出的高明。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一名名战士现在就成了一地散落的人棍加伤患，八十米方圆内一切都被撕裂，飞溅的破片则散布了一个足球场的大小。杨凡知道刚刚死伤的都是自己的袍泽弟兄，但什么与子同仇在炮弹炸响之际反而都成了屁话，没有悲伤，后来想起杨凡都觉得羞耻，那一刻他满心只有能侥幸活着留下的庆幸。
本来以为自己比李谦绮体重更重、身高更高，还是个男人的杨凡在起来走了两步之后也感觉自己像是个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晃，虽然最终有生命仍在支撑着自己，可蹒跚的脚步却说明，在那一刻，杨凡已经只剩下了生命。自己的五脏六腑此时如同挂挡一样朝上顶着，杨凡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空乏感。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甚至那上面也已经溢出滴滴鲜血。不过缓过劲来之后，杨凡和李谦绮又倒吸一口冷气，面前的吉普车残骸正在熊熊燃烧，好在刚刚没有一个高温弹片从油箱里穿过去，要不然引起的爆炸就足够将二人做成宫保人丁了！
想到此处，杨凡感觉内心一阵恶寒。
“举父3-2，这里是举父3-1，立刻上前来，完毕。”在吐出嘴里的一口尘土之后，荀政中尉一把摁住了手里的PTT。
“举父3-1，这里是举父3-2……老鹰倒下！我重复，老鹰倒下！完毕！”吴胤其的声音起初是茫然，也许是和自己一样，还没从爆炸的惊魂未定当中缓过神来，不过很快便变成了焦急。听到吴胤其的这句话，杨凡突然觉得心头一紧。
“是谁？”荀政中尉抓起自己的PTT问道。
“是龙威……还有超哥，他们伤得好严重！完毕。”吴胤其在无线电当中慌张地说到，杨凡却沉默了，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荀政中尉时，杨凡突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虽然平时大家看起来锐不可当、无所不能，但陆军特种兵也是军人，特种部队也是部队，如此一来，就有伤亡的可能性。虽然大家早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杨凡却突然发现，在战争中，没有人能说自己做了完全准备。脑中顿时被各种设想充满之时，杨凡想到的不仅仅是自己两位亲密战友的情况如何，还有自己的未来，他突然明白了，杀人者，人恒杀之。也许这次是自己的侥幸，但是杨凡突然明白了，自己也会有这一天的。也许易先驹、庸医、李谦绮和于少则也一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就连远处旅级战斗队士兵们呼救和传令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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