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入秋以后,天气还暖和和的。一场雨,山边的地都膨胀起来了,红红的。一天,苦扣进了他家的地里,上面太阳熏烤着,底下地气往上蒸腾,苦扣汗涔涔地在地里瞎干一气。从地旁边,有一条路,通往山后,只是很少有人走。苦扣可怜老好又没用,心里想着山芋、稻、豆子,可他种不出来。家里什么都没有了,锅灶倒了,只剩下他手里拿的最后一把锄头。累了,渴了,苦扣就到他大大坟边枯坐,歇一会。兔子从坟头草里一窜跑出去,苦扣也不给他大大的坟拔把草。苦扣从不离家,不讨、也不偷人家的东西,他只有挨饿。
下午,天上出了火烧云,红云弥漫了半个天际。落日西下时,苦扣、苦扣大大的坟头、田地、母山、村子、草、小虫,全都是一遍猩红。天上变化得很快。很快,大半个天都红了,太阳最后露了一下金身,接着天上就全部是红云了。天就跟一爿巨大的胸腔一样,人人都站出来看天。鸡鸭猪狗都不敢作声,飞到山边林子里落巢的雀子四处乱窜。竹林里,树林里,到处都有雀子在扑,在空中画印子。空中落下许多雀毛。站立的人,都跟胡萝卜一样。忽然,西边天上排出了十二道金光,金光像下雨一样,把我们母山西边的山尾子照得从古没有过的那么亮,满天都被那金光震动了。
第二天一清早,有人赶路到山后去,发现苦扣在地里死了。
苦扣弯着腰,头朝西,蹲在那里,一只手扶着锄头把子,另一只手攥着掉下来的锄头,正要把锄头上上去。他就那样蹲在那里,死了,单膝跪地,身上一层霜。昨晚天气骤变。
这次,乡绅们募集了一笔重金,为苦扣发葬。奇怪的是,苦扣的身子扳不直,怎么扳都扳不直,他一直在做那个上锄头把子的动作。人们说,苦扣一直在向西天行叩拜礼。
苦扣的死,惊动了四邻八乡的官商士民,都来看,县上也派员下来看视。
那一段时间,柳大爹家堂上是人挤人。人家都把苦扣算做是讨饭村的人了。荣耀归了他们。
那时,我太爷爷有点懊悔了,想给苦扣正身,但是名分上要不回来了。
后来,就塑苦扣朝西跪死的泥塑金身像,原本也准备一并塑他父亲,也就是我太爷爷的父亲的,但找不到他的模样了,就没塑。最优等的工匠找来了,最上乘的黏土从外面运来,捐资的人络绎不绝,个个都一掷千金,政府也有专门款项,家家户户都跑来把钱往募捐箱子里头塞。
在苦扣破屋的那块地里,搭了塑像脚手架。
那块地成了一个广场。四乡八邻的人跑来看,天天都有人来,条条土路都被踩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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